16 02-2015
修省篇-第二十二則

修省篇-第二十二則

完得心上之本來,方可言了心。
盡得世間之常道,纔堪論出世。

【譯文】

能夠完成自心中本有的心志,才可說得上是已經完成了心願。

能夠盡到世間人倫應盡的平常道德修養,才有資格再去談「出世」的道德修養。

【講話】

佛門常流傳一句話,說一個人的志向,在初發心時「成佛有餘」,這是說人在立志時的初發心之心態,都是非常勇猛精進的,若以這份勇猛精進的心不斷的勵志,就是要成就佛的果位,也是綽綽有餘的,問題是要長久的維持這份初發心是很困難的。

發心為什麼會退失呢?在這方面我曾對自己心志的取捨做過觀察,發現讓我失去維持初發心的因素,就是「得失」的分別心態。或許有人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發展普門慈幼事業吧!這原本不是我的志向,故事是這樣的:

我有一個國小同學,他是從小就父母雙亡的孤兒,名叫劉桂枝,他患了肝癌,在病危時,請他叔叔代筆寫了一封信給我,希望我能去臺南杏林醫院看他一趟。 當時我在阿里山慈雲寺禁足閱藏,因病下山到台中省立醫院做體檢,掛單在印順導師過去設在南屯路的「華雨室」,普門慈幼慈善會(未立案前)的會長性瀅法師,當時就在那兒幫助妙雲全集的編校工作。

我這位同學的叔叔,是將信寄到我俗家去,再由我家人轉寄到台中給我,我在接信當天,隨即請性瀅法師陪同我一起南下,到台南杏林醫院探望我這位病危中的同學。

那天他把自己一生唯一的心願告訴我們,說他想辦孤兒院照顧跟他同命運的孩子,希望我能協助完成他的心願。當時我和性瀅法師看到他已經病入膏肓,也不忍心掃他的興,兩人就當面給他承諾了這件事情。

我這位患肝癌的同學去逝後,對於承繼故友心志的發心,我曾經做過個人的能力分析,我覺得這種事,不是憑我個人的人際關係所能成就的,自己是個修行人,如果為了這檔事,天天為慈善經費去攀結人緣,也許會荒廢道業,實在有失自己的修行立場。

因為有這些「得失」的比較,所以也就發不起心了。那麼我這個心又是怎樣發起來的呢?

有一天,我做了一個夢,夢見這位同學來找我,一開始的夢境,我和這位同學相偕並行,他是個淑女的模樣,我們走過了一條橋,橋的對面是一座類似國父紀念館那麼龐大的建築物,館內燈光通明,館外的迴廊有許多人,有人在下棋,也有人在閱報,也有站著聊天的。

當我們走到迴廊時,他突然不見了,當時我問在迴廊上的人,是否見到一個婦人從這裡經過?大家都說沒有,猛然間,我才想起他與我是陰陽之隔的人,於是帶著納悶的心情走回橋的那一頭。

走到橋的盡頭時,這位同學又出現在我眼前,這時他是個幽靈的模樣,默默無語的擋在我面前,我對他的幽靈模樣沒有絲毫的畏懼感。從淑女的那一刻到幽靈的這一時,他都沒有開口跟我講過半句話,這時我就開口問他說︰

『你來找我幹嗎?』他還是沒回答我的問話,於是我又對他說︰『你是不是有個心願希望我幫你完成,果真如此,你要了解這不是我個人能力所能完成的,你要是真有這份心願,就要快快去投生呀!好回來幫助我完成你的心願………』

我話講到這裡,言猶未盡,他轉頭就跑了,跑的速度就像在飛一樣,我跟在後頭追他,耳邊還聽到風的呼叫聲,我邊跑邊對他喊話說︰『喂!你如果想去投生的話,心中要念觀音菩薩的聖號,菩薩會帶你投往有福德的家庭中去,要辦這種公益事業,沒有福德因緣是辦不成的呀!』

就這樣追跑了一程,前面的路越來越暗,暗得我無法再往前跑,就醒過來了。

這個夢又勾起了我對這件事情的關心,後來我反覆的對自己面對這件事情的心態做一番分析,我想︰『其實我都還沒跨出腳步,就先打退堂鼓,未免不盡人情。如果跨出腳步後,已盡了最大的心力,仍覺無能為力,那是心有餘力不足的問題,對故友也算交待得過去了。』

經過了幾度的分析,我那位同學的心志就投生到我心中來了,後來性瀅法師又積極鼓勵我跨出腳步,我就不再考慮這份發心是否會影響我的修行生活?只勉勵自己跨出腳步,發起「普門慈幼慈善會」的慈善社會服務,盡心力的成就故友的心志。

我是個不善攀緣的人,為了要緣起這份慈幼資源,我曾奔走於昔日同窗親友之間勸募捐款,但反應不佳,乃改變方式,以最笨的方法慈幼資源,將家母給我的生活費提出部份買醃過的鹼瓜,將之切成小片塊,再加糖和酒,再次漬醃,使之成為更可口的醬菜瓜,然後去印製一些小包裝的塑膠袋,一小包、一小包的封裝,將之提名為「愛心瓜」,推入市場義賣,並利用同學道場法會之人潮,於道場上擺攤位義賣「愛心瓜」,所得義賣金額悉數歸作基金。

後來我又於我們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第二屆同學會中,請求協助籌募基金,於是同學們每人又向他們的信徒勸募了不少錢作為慈幼基金。緣此一份關心,所以才以東院第二屆的同學會作為未立案前的「普門慈幼基金會」的董事會。普門慈幼基金會的慈善基金,最早多虧有我們東院第二屆同學會的關心協助,而後再緣起社會游資來相輔營運慈善服務,才有今日的普門社會慈善服務業績。

在十多年的事業發展過程中,曾經有人向我這麼說︰『唐一玄老師認為以你這樣的人才,從事慈善服務工作,真是可惜。』過去我未發心之前,對這句恭維話,或許會產生自我志向得失的取捨不平衡心態,自從我發心投入故友的心志中之後,我的心就不斷的在出離對自己心志成長的得失騷擾。幸好在這份慈善事業的發展過程中,還能兼顧到我個人對佛教道德文化傳播的心志成長,所以在維護心志上,我可以很自信的說,我是已經全心投入了,不管日後的發展是如何?以我個人的心力來說,我已經盡了我所能盡的能力,對故友、對佛教,我都問心無愧的。

在這裡我所以引述自己在心志上的維護經過,是要提供我個人對「完了心願」的看法給大家作參考:我個人認為所謂「完了心願」,並不是指到達理想,才算是完了心願,是指「盡了心力」就算「完了心願」了。至於到達理想,那還需其他福德因緣條件的相互配合,這些福德因緣,還關係到許多共業問題,並不是一個人的能力所能左右,所以我認為在心志的維護上,若能「盡了心力」,就可說是「完成了心願」了。

本則《菜根談》另外有提示「盡世間之常道」的修養,我先引述一則故事,然後再做說明︰

從前印度有一位國王,名一切施,是個行菩薩道的國王,他有大慈大悲的心懷,不論是誰,只要有求於他,他都可以如人所願的布施給人。

有一天,鄰國有位殘暴不仁,又貪得無厭的惡王,帶著大隊兵馬,進攻一切施王的國境,想佔據一切施王的領土,一切施王知道了,因擔心惡王軍隊進入自己的國境,會濫殺百姓,為了維護百姓生命與財產的安全,他決定將自己的領土送給惡王,免得造成殺戮,於是就在惡王大軍要入侵之前一天,留下自己的印綬,換了便裝,悄悄地離開王宮出城他去了。

惡王軍隊入侵當天,一切施王的城裡像是沒事般的平靜,城池一點也沒有防備,惡王的大軍絲毫也不受阻擋,很快的就開進王宮,佔有了整個城池。惡王雖不費吹灰之力,就得到一切施王的城池,但卻因為見不到一切施王,很不放心,他還想要斬草除根,免得以後發生麻煩,因此出了重金懸賞,要捉拿一切施王。

這時另外一鄰國,有一個婆羅門子,父親去世了,遺下母親和姊姊與他,母子三人相依為命,生活非常貧窮,他們母子聽說一切施王大慈大悲,只要有求於他,沒有不幫助人家的,所以這個婆羅門子就想去請求一切施王的救濟,他不知道一切施王目前的處境已經一無所有了。

一切施王離開王宮以後,一直往荒郊野外走去,大約走了五百里路後,遇到了這個婆羅門子,當一切施王知道婆羅門子是要到他國境去求救濟,就對婆羅門子說︰『我就是一切施王,因為我已經將國家都送給惡王了,所以身上一無所有,無法幫助你解決困難,不過你放心,那個惡王現在正想殺我,你就把我殺了,拿了我的首級去換取重賞。』

婆羅門子不忍那麼做,於是一切施王又教他說︰『你如果不敢殺我的話,割截耳朵或鼻子送過去也可以呀!』

婆羅門子也是不忍心下手,最後一切施王又教他說︰『既然你不肯殺我,也不肯傷我,那麼唯一的辦法,就是把我捆綁起來,押送回去交給惡王處置。』 婆羅門子覺得這樣很好,便照著一切施王的話去做,就將一切施王捆綁起來,押去惡王的面前領懸賞。

當一切施王被婆羅門子押回國時,朝中的舊臣們看到國王被押回國,大家都傷心的伏地痛哭,一陣陣的痛哭聲音,打動了在一旁等懸賞的婆羅門子,於是他也情不自禁的跟著朝中的舊臣伏地痛哭起來。

惡王看到這情景莫名其妙,很疑惑的問婆羅門子︰『你為什麼也哭得這麼悲傷呢?』

婆羅門子說︰『大王!請您原諒我的失禮,因為一切施王丟棄了國家與王位後,在城外和我相遇,本來我是要到這裡來向一切施王請求救濟的,沒想到卻在城外遇到他,一切施王知道我是要去向他求救濟的,但自己已無一物可施,所以就將他的身體生命布施給我,教我捆縛他,押來大王面前領懸賞。這時候,我看到全朝百官為一切施王的遇難傷心伏地痛哭,知道朝臣們都不希望一切施王受到您的傷害,使我對自己的無知感到很慚愧,也非常感動一切施王的偉大,所以情不自禁的也跟著伏地痛哭起來。』

惡王聽了婆羅門子的報告,深深的感動,頓時殘暴的心平息下來了,並且跪立在一切施王面前,把印綬和領土全部歸還給一切施王,他對一切施王說︰『我雖然得到您的國土,但我沒有得到你的民心;您雖然一切都施捨了,但是你卻擁有最寶貴的人心。現在,我終於明白了,用暴力獲得的東西,是沒有價值的,我還是把國家還給您。』

因此一切施王不但平安,而且又擁有了他自己的國土。

我們從上引這一則故事的情節,就能看到一切施王內心充滿世間人倫常道的修養,因為擁有這份修養,然後他才有可能再有更高的施捨心行,一個人一旦有了「放身捨命」的布施心行,就已經具有「出世」的道德涵養了;否則,一個人生活在世間,人倫常道都盡不了心,「出世」的道德心行就更加拿不出來。
(載於七十九年六月二十日出版之第四十三期《普門慈幼雜誌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