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 02-2015
修省篇-第十七則

修省篇-第十七則



進道忘勞,致遠乘千里之馬。
窮理盡妙,鉤深出重淵之魚。



【音義】

重淵︰重音讀若蟲,注音作ㄔㄨㄥˋ;複疊叫作重。重音又讀若仲,注音作ㄓㄨㄥˋ;東西的分量叫作重。淵音讀若冤,注音作ㄩㄢ;泉水的最深處稱作淵。重淵就是指重疊山谷下的深泉之處。

【譯文】

精進道業,能夠不覺身心勞累,就像騎馬的人走過遙遠的路程後,才知道所騎的馬是一匹千里良駒。研究真理,能夠深入理趣去探究真諦的奧妙,就好像釣魚的人將魚鉤放進泉水的深處,把住在深淵之處的魚兒釣出來。

【講話】

修學聖人之道行,除了要去探討聖人言教中的真理外,在日常生活中,更要經歷一段為法忘軀的修行考驗。下面我引中國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求法經過,來說明古聖賢在傳法授業上的用心,以此和本則《菜根談》的意義做個呼應。

中國禪宗六祖惠能大師,住嶺南的新州,即現在廣東省的新興縣,是個賣柴的樵夫。有一天,他送柴到一家客店去,此時正好有一客人在店中誦讀金剛經,他聽到金剛經中的經句,對真理就有所領悟,便問客人說︰『問您誦念的是甚麼經?』 客人答說︰『《金剛經》。』

惠能再問他︰『您從那兒來?甚麼因緣得以持誦這部經典呢?』

客人回答說︰『我從蘄州黃梅縣(屬湖北省)的東禪寺那裡來。該寺的方丈弘忍大師在道場主持教化,跟隨他參學的門人有一千多人;我就是到東禪寺去禮拜,才知道受持這部經的。弘忍大師經常教導跟隨他參學的四眾弟子說︰只要持念《金剛經》,自然就能夠見到自己的自性,如果能夠直下了悟真理便是成佛。』

惠能聽了,為了探究真理,就結束他的賣柴生涯,到黃梅縣的東禪寺去參禮五祖弘忍禪師。五祖問明惠能的來歷後,說︰『你是嶺南人,嶺南地方都是未開化的民族,如何能學作佛呢?』

惠能回五祖的話說︰『人雖有南北之分,佛性根本沒有南北的分別,我蠻族的身份雖然與和尚不同,但本自具有的佛性又有甚麼差別呢?』

就在這一問一答中,五祖感覺到惠能是個可以造就的人才,為了考驗他的道心,就故意派他到後院的碓米坊去作粗重的舂米工作。根據史記資料的記載,惠能大師的個子矮瘦,體重輕,所以在舂米的時候不容易踏動那一根舂米的碓子,於是自己就在腰部綁上一塊大石頭,以增加體重去踏動舂米的碓子。惠能大師就這樣為道忘軀的在碓米坊工作了八個多月。

有一天,五祖召喚門下的徒眾,對大眾開示說︰『世間上的眾生,浮沉在生死苦海之中,這個生死問題,才是世人所應解決的大事。可是你們終日只知道去修福,卻不知道開發智慧修學出離生死苦海的智慧覺照內涵,我們如果沒有智慧的觀照能力,就會迷失自性,所修的福德又如何去挽救生死的沉淪苦呢?你們大家解散之後,好好的去觀照自己本心的般若智慧,每人作一首見性偈頌來給我看,如果悟得本心自性之大意,我就將衣法傳付給他,作為第六代祖師的信物。』

五祖座下眾弟子聽過開示後,大家就相互這樣傳說︰『我們這些人不須靜心用意的去作偈了,即使呈偈給和尚看,也沒甚麼用的啦!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授師,不用說一定是他得到衣法的,我們不用再枉費心力了,以後大家就依止神秀上座好了,何必多此一舉又去作偈。』

五祖弘忍座下的上座弟子神秀,為了作偈的事,幾度這樣的思惟著︰『諸位同參不肯呈偈,是因為我是大眾的教授師,所以我必須作偈呈送給和尚看。我若不呈偈,和尚又如何能曉得我心中見解的深淺呢?而我呈偈的用意,只是想求個印證,如果同參以為我是為了爭取祖位,那又和貪奪聖位的凡夫心有什麼差異呢?這事不知如何抉擇是好?實在是很困擾的事!』

後來神秀作好偈頌後,想呈送去給五祖看,但每次走到五祖的法堂前時,都沒勇氣呈送自己作的偈頌,就這樣先後經過了四天,來回的走了十三次,還未敢將偈呈給五祖。

五祖法堂之前,有三間步廊,原本想請一位畫家在步廊的牆壁上繪畫《楞伽經》的變相圖以及五祖師承血脈圖,以備作後人有所流傳、有所供養。

有一次,神秀走到五祖法堂前,看到步廊的牆壁,乃作這樣想︰『我不如把偈寫在步廊的牆壁上,由和尚自行看到,如果和尚讚賞,我就出來禮拜,說是我神秀作的;如果說不夠學養,那就怪自己在山中參學數年,修行不夠精進,宿昔業障太過深重了,所以不該得法。』

於是就在當夜的三更裡,神秀自己提燈走到五祖法堂前的步廊,就在南廊的牆壁上,把他作好的偈寫在牆壁上,偈頌的內容是這樣︰

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,
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

第二天,五祖請的畫家,剛好來東禪寺要作畫,五祖帶畫家到步廊時,忽然看到南廊的牆壁上神秀所題的偈頌,於是五祖就對畫家說︰『佛經中說︰「一切有相,都是虛妄。」我想不用畫了,就保留這首偈頌,給大眾去修行吧!若人能依此偈頌的意思去修行,可以免墮落三惡道,可以得大利益。』同時五祖又對大眾宣佈說︰『這首偈雖未見性,但大眾如能依偈中意思作修行,亦可以漸漸得見自性。』於是門下徒眾,就相互傳誦神秀的這首偈。

經過兩天後,有一個童子邊走邊念誦神秀的這首偈頌,走過碓米坊,惠能聽到了就問童子念的是什麼偈,童子就對惠能說︰『五祖向大眾說,人生就是生死的事最重大,想要傳付衣法,命門人作偈頌送去給他看,誰能悟得自性大意,就要傳付衣法給誰,給他作第六代祖師。神秀上座在南邊的步廊牆壁上寫了這首偈頌,五祖看到了,對大眾宣佈說,依此偈的意思去修行,可以免墮惡道;可以得大利益,也可以漸漸的得見自性。』

惠能聽了對童子說︰『上人!我來到東禪寺,五祖就派我在這個碓米坊作舂米的工作,一直到現在已經有八個多月了,這段時間我還不曾走到法堂前,麻煩您帶我去步廊的地方,我也要禮拜誦持這一首偈,結一結來生緣。』

於是童子就帶惠能到步廊的地方,惠能又對童子說︰『上人!我不認識字,再麻煩您把偈文讀誦一遍給我聽。』

這時正好有一個名叫張日用的江洲佐吏在那兒,聽惠能這麼說,就高聲的朗誦神秀的偈頌給惠能聽,惠能聽了就對張日用說︰『上人!我也有一首偈,能不能麻煩你代為書寫在牆壁上。』

這時張日用覺得很意外的對惠能說︰『你也會作偈?這可真是一件稀有的事呀!』

惠能對張日用說︰『想學無上正覺,就不可以輕視初學,要知道下下等人也會有上上等的智慧;上上等人也會有埋沒心智的時候。如果隨便輕視人,是會招來許多罪過的。』

於是張日用就對惠能說︰『好吧!你就把偈念出來,我幫你寫上就是了。』惠能的這首偈頌內容是這樣︰

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
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

惠能這一首偈頌寫出之後,五祖門下弟子都大吃一驚,沒有不讚歎驚訝的。五祖知道了,看到大眾為惠能的突出表現大驚小怪,恐怕惠能鋒芒畢露,招人嫉妒受到傷害,也怕大眾在惠能偈上又有所執著,於是脫掉自己的鞋子,把惠能的偈頌擦掉,對大眾宣佈說︰『這首偈頌也是沒有見性。』

第二天,五祖就趁人不注意時,到碓米坊去看惠能,他進入碓米坊看到惠能腰上綁著一塊大石頭,認真的在舂米,很是感動,就對他說︰『求道的人,為求學正法要有不顧身心勞累的精神,你是不是有這樣子在自我考驗呢?你在這裡舂米舂這麼久了,到底米舂熟了沒有?』

五祖言下之意,是對惠能說︰『這些日子讓你在碓米坊自我考驗,到底對正法的覺照成熟了還沒?』

惠能聽了五祖的問話,就回五祖說︰『米早就舂熟了!只是欠一個篩的手續!』

惠能的意思是向五祖說︰『我對正法的覺照能力早就成熟了,只是欠一個人來給我印證。』

於是五祖就用手杖在惠能所踏的碓子上敲了三下,一語不發的走了。惠能領會到五祖敲這三下的意思,是約他三更時分去找他。當天晚上三更時分,惠能就去五祖的方丈室,五祖就為惠能講說《金剛經》,惠能聽到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法句時,就在這句法句下豁然大悟了,於是法喜充滿的向五祖表達了他對真理的覺照消息,以求五祖的印證,惠能說︰

何期自性本自清淨!
何期自性本不生滅!
何期自性本自具足!
何期自性本無動搖!
何期自性能生萬法!

神秀與惠能寫在步廊牆壁上的二首偈頌,神秀之見是偏於有,惠能之見是偏於空。「空與有」的現象,是整體的二分現象,不是自性的整體內涵。五祖批判神秀偏於有的偈頌沒有見性,惠能偏於空的偈頌當然也是沒有見性。不過惠能的根性銳利,當他聽了五祖講說《金剛經》時,就在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法句下,覺照到空有之間的全體自性,當下法喜充滿,不假思索的就脫口說出這五句「何期」,表達了他見性的心聲。

惠能的這五句「何期」意思是說︰

真想不到,自性本來就如此清淨的呀!
真想不到,自性本來就沒有生滅的呀!
真想不到,自性本來就圓滿具足的呀!
真想不到,自性本來就沒有動搖的呀!
真想不到,自性本來就能生出萬法來的呀!

民國初年的虛雲大師,對這五句何期,曾作這樣的評判,他說︰『前四句何期是攝用歸體,後一句何期是全體大用;前四句是自度,後一句是度生。能生萬法者,就是「一切種智」也。』

由此評判來看,惠能在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法句下所作的覺照,是進入「一切種智」的大徹大悟。

五祖聽了惠能的見性心聲後,知道惠能已悟見本性了,便對他印證說︰『學法者若不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,即使學法多聞也沒有益處。若已認識自己的本心,見到自己的本來自性,即可稱為調御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。』然後將衣缽交給六祖,做為他傳法給惠能的師承信物,並囑咐惠能說︰『你已為第六代祖師,好好地自行護念,廣度眾生,將此心法流傳到後世,不要使它斷絕!』

我們從上述六祖惠能的求法經過,就能看到一個禪德在成就人才,不但要以低賤的作務去考驗學人為法忘軀的精神,同時在傳法授業時,對佛法的真理探究,也一點不馬虎。我們從整個傳法的過程,就可以看到五祖對學人的提挈,是一個層次一個層次的往上提挈,首先從「有」的修行層次往空的修行層次去提挈,又從「空」的修行層次往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「空有全體自性」之修行層次去提挈,使惠能在「本來無一物」的層次中,能夠更進一步的領會到「有花有月有樓臺」的「空中生妙有」之自性整體面目。

這種傳法授業的用心,就如本則菜根談所說的,探究真理的奧妙,就要像釣魚的人,將魚鉤投入泉水的深處去釣,才能將最深處的真諦之奧妙把它釣出來。

現在道場中,為人師長者要提挈後學,已經是很難擺得出這種嚴肅冷淡的師資攝受道風了,最常見的道心騷擾就是感情。舉個例來說︰

為人師長者,接引初學入門時,是以一幅親切隨和的態度接引入門的,師徒相處了數年後,師長為指導入門的弟子於道業上更上一層樓,在相處上便漸漸的改變以往親切隨和的態度,成為嚴肅冷淡的態度,但對未入門的初學者,仍然也是以那幅親切隨和的態度去面對。但是這些已入門的弟子,就是拿不出像古德求學時的那一份為法忘軀的情操。古人學道,遇到嚴肅冷淡的待遇,仍能將心安於道業,今人學道,遇到嚴肅冷淡的待遇,心就維繫不住道念,會產生不平衡的心態。

現今有不少已入門的弟子,失去師長過去那份親切隨和的關懷時,不但無法去領納師長嚴肅冷淡的教育方式,偶兒看到師長對某些初學者的親切隨和接引態度,心理就不平衡,如果師長對某個初學者又再有表現器重的態度,這些已入門的弟子們就更沉不住氣,而產生了叛逆的心態,認為師長是因為偏愛某個人,而冷淡了他們;認為師長是為了器重某一個人,而把多年來常隨在身邊的這些弟子們的存在價值給抹煞掉了,於是在道場中就不斷的興風作浪,非要把自己不平衡的心態表達出來給師長知道不可。

所以現在的師長在傳法授業上,要提挈後學往真理的最深處去修學,往往會困在感情的風波騷擾中,很難建立起提挈學人往更深處去修學的道風。
(載於民國七十九年三月二十日出版之第四十二期《普門慈幼雜誌》)